醒
南京金陵中学高三(1)班 胡心言
在这个醒着都能被蒙蔽的年代,恐怕已没有多少人甘心沉睡。我们总是睁大眼睛,谁都想做最清醒的人,洞穿所有的答案。我们坚持清醒坚持得疲倦而茫然。然而转身我却看见他们——
他挥笔将一片一片的明黄涂抹在画布上的时候,他眼底的阳光是清醒的。向日葵,那是一个诗人的画家失重的生命里唯一没有坠落的色彩。明黄一大朵一大朵盛开在画布上,湿润然后干涸,鲜活然后枯萎;向日葵一大朵一大朵盛开在梵高的瞳眸里,旋转然后扭曲,最后,跌落、湮灭,直至谁也不能拯救。有人把他宽阔的生命原色囚禁在逼仄的病房。他们看他的画,看呀看呀,在他扭曲的风景里,笑着读他疯诞的自白。
他的解释是无言。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淋漓的释放。也许他的心里种着太多太多的阳光,然而在这苍白的世上,没有一种色彩亮过他,没有一种色彩了解他。于是他痛苦,然后发狂。其实他一直清醒,在整个世界的侧目下,解构自己的阳光。
有时候,清醒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痛。痛,所以醒着。
他扬鞭由翠微亭一路打马回营的时候,他身下的马蹄声是清醒的。“精忠报国”,娘让四个字刻进他的背脊里,而他穷其一生追寻在狼烟滚滚的征途上。岳飞走的时候,北山的翠微亭还聊自掩映在寒雾萦绕的山林间,它的隐与柔,又怎盛得下一个武士壮怀激烈的一生?它问过他的背影:只一个“国”字,你何必只身抗敌,去雪耻泱泱一个南宋都不可雪耻的仇?只一个“忠”字,你又何必弃甲曳兵,星夜奔赴一场“莫须有”的劫难?
只是,他走得太急,他留下的尘土飞扬在翠微亭的黎明,他身后的云月辉映在北山的日夜„„他留下太多,独未留下的,是答案。他走得太决绝,因为精忠与报国是一条担的两端,他若踌躇,便不可能走远。
有时候,清醒本身就是一种决绝的坚持。不问,所以醒着。
他用德国制造的打字机写下犹太人的名字,那些名字最终延续成长长的名单。在暴虐离乱的年代里,“德国制造”自以为是地掌握着生杀权,却唯独这份名单的背面不沾血。在人间快要被红的血和白的骨灰吞噬的时候,辛德勒提起笔,圈定了良知的最后底线。白底黑字,秘密却公开。
在最后的最后,当这名单里的犹太人站着成为最后的犹太人的时候,他却跪下,举起金戒,去忏悔一个他自己根本承担不起的罪。
战争原本是不会催生出纪念和感恩的,然而当春天终于盛开在大地上,当辛德勒的墓前石子和鲜花交相堆叠,我们都在纪念一种拯救:在人性被颠覆的时候,辛德勒的清醒坚守替这疯狂的人间找回了原点。
有时候,清醒本身就是一种颠覆。爱,所以醒着。
在各自的生命历程里,他们都是睡着的人,因为睡着,所以看不见,因为睡着,所以不懂得,因为睡着,所以不轻易相信。
然而沉睡并不意味着愚钝,在更高远的天空里,他们比我们竭力清醒的人更加清醒。
他们睡着,可是一旦醒来,便能拥有颠覆的力量。
而我们浅薄的清醒,应该在他们高贵的沉睡面前,保持谦卑和敬畏。